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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推木车绕行八旗城 赴乡院…

    民国九年十月初二,对于鲁贞元来说是难忘的一天。寅时三刻,她的妻子生产了,生了一个男娃。鲁贞元高兴得合不拢嘴。成家近十年,求子梦终于如愿以偿。

    鲁黄氏更是喜出望外,一大把年纪了,颠着一对小脚跑里跑外却不觉得累。这也难怪,鲁黄氏生了鲁之贱一根独苗儿,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孙子。鲁家终于有后了,她喜极而泣,眼睛里竟然滚动着两朵泪花花儿。她想起了今年正月初二的那天,儿子为了搬家对她说过的那番话:娘!我敢打包票,只要你同意跟着我们搬到益都县城,今年你绝对能抱上大孙子。当时她还以为儿子故意编造出这个谎言来糊弄自己,没想到一语中的。不得不说,这小子的卦术的确是有些道行。

    有着同样感慨的还有王小瑛。她刚刚承受了一场分娩的痛苦,如今脑袋上盖着一块热毛巾,正平静地躺在床上,但这并不妨碍她胡思乱想。她想到了今年正月初一夜,在柳集老家的时候,丈夫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。又想到了正月初二夜,在东门里大街的这栋沿街房里,丈夫拖着疲惫的身子硬和她行房的那档子事儿。算算日子,还真是那天晚上怀的孕。这个鲁之贱到底是个什么人啊!神神叨叨的。她胡思乱想着,想来想去却舒心地笑了。

    时光荏苒,转眼孩子过了满月。夫妻俩开始酝酿给娃儿起名的事儿。王小瑛提出参考意见,认为应该效仿农村老家的起名思路,起个“狗儿,蛋儿”之类的名字。鲁贞元却嘲笑起她来,说你在县城生活也快一年了,思想没有任何转变。王小瑛却不以为然,认为娃儿起这样的名字好养活,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,娃儿们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福。王小瑛的话有了些沉重,鲁贞元便止住了关于娃儿起名的讨论。其实他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字。他是易经大师,给娃儿起个好名还不是小菜一碟。鲁贞元交了实底儿,说娃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,叫“鲁青州”,又盯着王小瑛问怎么样。王小瑛点点头表示赞许,行!就叫青州,鲁青州。其实她懂得丈夫的心思。

    鲁贞元给娃儿起名“鲁青州”,其实并未遵循易经测名,只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真情实感。自从他踏上青州这片古老的土地,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里。他爱这里的风土人情,爱这里的淳朴民风,爱这里的浓厚的文化底蕴。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散发着年代久远的气息,一草一木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故事。

    再过两个月就是鲁青州的“百岁”日了,鲁贞元决定为儿子在农村老家安排一场隆重的百岁宴。益都县有过“百岁”的习俗,顾名思义,娃儿满一百天后宴请乡民。举办百岁宴的日子有着严格的要求,从娃儿出生那天开始算起,正好够一百天。鲁贞元一直掐算着日子,算计着儿子的百岁日是在节后的正月初八,这个时段正是农村人赋闲的时候,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尾巴之中,届时参加宴席的人会多一些。

    民国十年正月初一,天降瑞雪。雪中的街巷变换了一种风景,三街五巷的青石板路褪去了黑黝黝的颜色,尽被银白替换。老槐树虬枝挑雪,仿若一夜梨花绽开。灯笼上面也压着一层厚厚的白雪,半银半红地静悬在空中,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儿。

    虽然天降大雪,但是气温不是很低。鲁贞元决定按原计划行事,携带妻儿老母回广饶老家。一大早小五子就来了,给了鲁贞元一个红包,说是给侄儿的百岁贺礼,鲁贞元没客气,爽朗地收下了。又对小五子说了回农村办宴席的想法,小五子表示赞成。

    鲁贞元把木车推出了屋门,独轮车的一侧坐着抱着娃儿的王小瑛,另一侧坐着抱着行李的鲁黄氏。鲁贞元于脖颈上挂好绳袢,推着木车迈开了步子,半个时辰后便抵达了益都北城。那时候的益都县城分为南城北城,南城是指益都县城南,而北城特指旗城。从益都县城回益北乡,如果不想绕远路就必须经过北城地界。鲁贞元前几次路过这里并没有太多留意,自从他前些日子接触了吴延年之后,对那位清朝最后的大都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也有了观摩他的城府的想法。这次回老家,他特意路过旗城,一睹城防风彩。

    八旗驻防城渐渐进入了鲁贞元的视线,这座当年雍正帝钦点的驻防城,虽然经历了近二百年的风雨洗礼依然显得庄严肃穆。城墙约一丈多高,大红的墙面大红的琉璃瓦。这道高耸的城墙遮挡住了里面所有的建筑物,鲁贞元也只能从外围观摩一下四座城门了。他推着木车先到了宁齐南门。宁齐门是一栋二层砖瓦结构的建筑物,同一色大红的墙体和琉璃瓦,大红的辕门上镶嵌着一排排的金光闪闪的黄铜铆钉。辕门两侧各礅放着一樽石狮子。鲁贞元放下木车走到近前细看,发现石狮子都是平齿,像是被人打掉了牙齿,实则不然,这是当年的雍正帝钦点凿制的狮子形状,故意不雕口中尖齿,警惕旗民不要鱼肉当地百姓。雍正帝也是够用心的了。

    由宁齐门向西而去,再顺着城墙根儿向北走,大约走一里路的脚程便到了泰安门,由泰安门北去走一里路,往东拐便能看到拱辰门。拱辰门是城防处的北门。走到这里,鲁贞元也就围着满城转了大半圈儿,只有城东的海晏门没看了,其实不用看也能猜到城门的样子,这四座城门造型大同小异,并无多大差别。

    岁月烟尘,淹没了多少繁华落幕,世事变迁,见证了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。其兴勃焉,其亡忽焉,中国的历代王朝似乎永远也打破不了这个怪圈。如今深锁于红墙之内的满洲旗人,想当年亦曾打马关外,游弋于白山黑水之间,那是何等的洒脱和自由,可现如今却落得奢冢围困,贫穷潦倒,又是何等的悲哀啊!究其根源,实乃人之贪婪本性作祟啊!鲁贞元感慨一番,推着独轮车继续北上。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在此驻留,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老家。黄昏时分,鲁贞元将木车推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柳集村。

    去年离家时还是三个人,只不过短短一年的工夫,村东鲁家就喜添男丁,这在村子里是个值得说道的喜事儿。乡民们借着过年走亲访友的空隙到鲁家串门,都想看看新生儿的模样,同时也获知了鲁家准备在正月初八为娃儿举办百岁宴的信息。这条信息便在村里迅速传播开了,同时传播的还有娃儿的名字:鲁青州。一个值得津津乐道的名字。

    初八那天,沉寂了一年的鲁家天井里嘈杂喧嚣,这种喧嚣声潮润起了现场所有人的热情。柳集村是个小村子,民风淳朴,一家有事全村帮忙。鲁之贱早在两天前就在天井的西南角支起了一座简易泥灶,泥灶上礅着一口八印大锅,炖着满满一锅的猪肉炖土豆。王小瑛正坐在一个蒲团上,边拉风箱边往炉灶口里续着柴火。她握着风箱杆一推一拉,优美的姿势就像是在跳一支舞蹈。

    堂屋门口支着一张案桌,案桌后面坐着两个人,一个是王小瑛的表哥柳长军,另一个是柳长军的夫人肖红灯。现在的柳长军是有钱有势,担任着阳河乡的乡长,父亲柳林蛟又是大地主,柳家少奶奶自然也不一般,从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来。外面套着一件雪白的貂绒裘衣,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貂绒圆筒帽,帽子下面压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。

    柳长军两口子是来帮忙的。柳长军今天做了账柜先生,负责记账,少奶奶帮他收钱。这两口子坐账柜,前来附礼的乡民都很拘谨,而且不想来的也都过来了。乡民们递上礼金都会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柳乡长。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大乡长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