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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水云间

    第二天则开始去别人家拜年。

    j地平原多,辜幸家周围就是茫茫的水田。但是前往老舅家的路上却需要走一段盘山山路。车辆驶出山路,视野豁然开朗,又是大片大片的麦田。冬日里,它们呈现出倒伏而枯黄的状态,没有任何吸人眼球的地方。然而再走一段,便会与灿黄的、弥漫的油菜花田不期而遇。辜幸知道油菜花一点也不精致,不能近看。但远远看去,它们却有种生机勃勃的野性美,浩浩荡荡地冲入眼帘,毫不瑟缩。

    开到这段公路的尽头,辜幸看到了槐树边站着的表弟。他在过去的一年里狠狠地蹿了个头,远看过去像是一株挺拔的小树苗。辜幸兴冲冲地下了车,向老舅一家拜年,说了几句吉利话,就蹭到了表弟身边。

    “长这么高啦!一年不见。”辜幸站在他面前,才发现对方已经比她高了一头。

    两人很久没见,却并不陌生。这位表弟时常跟她打电话咨询学习与感情问题。

    表弟在现实中不算是话多的类型,只是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今天上午你有什么活动吗?作业写得怎么样了?”辜幸知道老家的中学管得很紧,学习任务量也大,就边走边问他。

    “作业都写完了,也没什么事。”表弟把手揣在羽绒服兜里,一点一点地回答她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呜!又是无聊的一个上午!”辜幸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走进熟悉的小巷,青绿的石苔十年如一日地勾勒着砖与瓦的缝隙与表面,耸动着细小的绒毛。石墙上风吹雨打的痕迹蔓延成沧桑的画,摆在那里,不说话,就已经像是揣满了故事的说书人。

    巷子中央开了门,拐进去,小小的方形电视机摆在角落。几位大人又吵吵嚷嚷地说了半天话,辜幸和表弟在旁烤着火,百无聊赖地聊着这一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。为了完成表叔的任务,激励他好好学习,辜幸又重重复复地说了几句安利p大的话,什么xxx又来了我校,他是他喜欢的球星之类的。

    “小幸,你得教教他。知道吧。”辜幸仍然记得表叔说这话的语调。谈不上颐指气使,只有满腔望子成龙的真挚。

    “诶,我们出去溜达溜达吧。”辜幸低头看着渐渐变灰的碳,对表弟说。

    “可以啊。”表弟表示赞同。

    话是这么说,走出了家门,辜幸才茫然地发现自己无处可去。

    两个人走了几步,表弟提议道:“那去街上走走吧。”

    辜幸恍然道:“确实好多年没去了。走吧。”

    这条路被麦田包围着,是近几年刚修好的,私家车也可以通行的新路。但是大型车开过去还是有压塌路面的危险,所以入口处设了两个矮矮的石墩子。

    辜幸突然对自己小时候家乡的样子升起了怀念的感情。或许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,回忆与现实出现了鲜明的区别,反而让人想要追根究底到底出现了哪些具体的变化。

    “喂,我们当年走的是另一条路吧,那种小路,有时候下了雨泥土变得松软,脚还会陷进去。”虽是疑问句,辜幸却明确地知道答案。

    “是啊,你当年还在这儿摔过。”表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,看着田垄对她说。

    “是吗。我好像没有什么印象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和斌子之前在那条路上玩过摔炮。有次我们还把摔炮塞进人们抽过的烟里面,然后躲到那棵枯树后面,看着来往的大人踩上去,被我们的埋伏吓一跳。他们还一脸惊奇地问这烟头怎么会爆炸。”说起过去,表弟话都多了些。

    街道并不近,但两个人说着话,却觉得很快就到了。

    “这些店这两年变化大吗?”辜幸问表弟。

    “大,但是格局好像没怎么变。”

    辜幸想起来过去的事情,不自觉地笑了出来,“我记得之前这里有家盗版书店,我还老去里面淘书。那时候没有手机,纸质书还是主要媒介,那里的书好便宜。”辜幸想举个例子,又想起自己看的尽是些杂书,便不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都是盗版吗?”

    “是呀,你看不出来吗?那个纸张的质感,还有歪歪扭扭的书脊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我年纪小,看不太出来区别。”

    “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啦。”辜幸炫耀道。

    “呀,它居然还在。”辜幸拽着表弟走进去。

    书店还在,书却都变得规矩了些。一是变得整齐,二是全都翻身成了正版。辜幸一边惊奇地看着那些正版小学练习册,一边小声地对表弟说:“哇,老板良心发现了呀。”她至今仍然记得以前自己给盗版书砍价的艰难。

    绕了一圈,没有看见哪怕一本盗版杂书,辜幸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她往外走,遇到老板拦了路。他好像变化也不大,只是两鬓斑白了些。但他不再如记忆中那样咄咄逼人,而是小心翼翼地对辜幸说:“再看看吧,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?再转一转。”

    辜幸知道自己再转多少圈都不会看到心仪的商品,只能温声拒绝了店老板,带着一点莫名的愧疚和茫然。

    似乎,记忆也会骗人的。旧日里尖牙利嘴的老板实际上是这样的。还是说,这是因为她毕竟长大了?

    街上变化确实如表弟所说,既大,也不大。

    辜幸新奇地望着新出现的好几家奶茶店,对在城市读书的表弟说:“我一直觉得j地经济发展很慢。可饶是很慢,似乎也与城市贴近了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那家店。我之前老在那儿给我喜欢的那个人买奶茶。”表弟指着一家规模相较而言更大的奶茶店对辜幸说。

    辜幸知道他有个一直很喜欢的人。他也一直不避讳辜幸,基本上什么话都会向她吐诉。

    “你们现在怎么样了?”辜幸好奇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还能怎么样呢,我们又不可能真的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辜幸笑了:“因为不能早恋吗?”

    “也不全是吧。我想考本地的大学。她想去p地。我们谈不来异地恋的。”

    辜幸默了默。“你们这么小就开始想现实问题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小了,姐。我们高二了。”

    辜幸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类似的话。她想起来了,是她和徐冗。那时候,是她这样说——不小了。我们大二了。

    “以后的事大可以以后去想,先享受当下嘛。”辜幸在这方面看得开明,倒不是因为她早恋的经验丰富,而是她一向是个体验派。

    “事实上这是责任的问题。错误的、难以为继的感情就不该开始。否则是我们不负责任。”表弟老成地说。

    辜幸难以描述内心的滋味。抽象一点的话,就好像是《海街日记》里面大姐频频被无知无觉的小妹扎心的感觉一样。

    “好吧好吧,你可真是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表弟无奈地说:“表姐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像个小孩。”

    辜幸愤愤地锤了表弟一下。

    “感情的事没有对错的。”半晌后她说。“很多事情克制不了的。”她对自己说。

    就像辜幸和徐冗的开始,很偶然的,猝不及防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