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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碧岭问剑(一)

    转眼间,又是秋风叶落时,楚铭月披着大氅,站在一棵秃了一半的树下,眼神淡然,望向远方。

    “铭月,在想何事?”柳铭昕迈着轻快的步子,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,向楚铭月走来。

    楚铭月当然不能告诉柳铭昕自己在想原世的亲人朋友,只是接过杯子,品了口杯中的茶水,微不可查的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桂花茶,加了点枸杞。”柳铭昕说道。楚铭月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——外面冷,该回去了。

    自从三旬一次的疼痛成为常态,楚铭月便一次比一次怕冷,时候未到深秋,沈知秋他们还是穿的寻常弟子服,楚铭月却已披上大氅。

    起先,楚铭月自然不肯,修仙者之人比常人要耐冷耐热些,沈知秋他们这种修为高强的穿的还是春季的弟子服,自己披个大氅算什么?显得矫情。

    于是楚铭月宁愿冻着,也不说什么,照常在校场教徒弟们习剑,要不就是在那几丛桂花旁教沈知秋题字作诗。

    直到那天照常在校场,给几个徒弟演示了一遍剑法,一阵寒风刮过,楚铭月感觉有一种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弥漫至全身,却还是坚持舞完了整套剑法,收势时腕部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收势时的重点是脚下的步法,是以三人的注意力都在楚铭月的脚下,并未注意到楚铭月腕部的颤抖。楚铭月感觉这股寒意越来越重,几乎要将他吞噬,简单的说了声有事,让他们自己先练着,便转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蓝瑾看着楚铭月渐渐远去的身影,眉头皱了起来,刚才……师尊的影子,手腕握剑处好像抖了一下,但师尊是绝不会有这种失误的,是自己看错了吧?

    “小瑾,想什么呢?赶紧练吧,师尊待咱们好,咱们更要好好修炼才是。”沈知秋正欲起势,看着旁边石雕一样的蓝瑾说。

    “师尊这次,没接到师叔们的传讯。”蓝瑾仍然看着楚铭月走的方向,心里有些不踏实。

    “而且也没有御剑,从这里到竹居,挺远的。”

    “没准儿是提前跟哪个师叔说好了?”墨羽有些迟疑的道。

    “若是如此,师尊会等事情办完了才教我们这套剑法,他从来都想把一件事一次做完做成。”蓝瑾闷声答道。

    无人反驳,确实,楚铭月从未将一件事割成两半过。

    “不管了,我得去看看。”蓝瑾将剑一抛,轻轻一跃便立于剑上,正要向竹居飞去,沈知秋拉了她一下。

    “你这么一说,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。我与你同去。”

    蓝瑾抛下句“都去的话,师尊会生气”,就催动皎尘飞走。墨羽拍拍沈知秋的肩膀:“算了,师尊脾气这么好,不会生气的。”沈知秋拿自家妹妹没办法,只叹了口气,又专注的练起剑来。

    蓝瑾看到楚铭月的时候,他倚着棵树,浑身颤抖着,瑟缩成一团。

    “师尊!”蓝瑾遥遥的喊了一声,降下皎尘,扶起楚铭月,才发现对方额头已全是冷汗。“师尊可是哪里不适?我去叫华师叔!”蓝瑾语气很急,楚铭月抬头看看她,勉强扯出一个笑容:“无事,就是……有点冷。”话音未落,楚铭月便觉有些后悔,跟师兄弟们说这话也就算了,毕竟都是平辈,但跟自己徒弟说自己冷,总归——挺掉面子的。

    蓝瑾听到这话,直接从乾坤囊里翻出件厚些的衣物披到楚铭月身上,无意中碰到他的手,被冰的浑身一颤。心下一惊,师尊的手,怎么这么冷。

    蓝瑾记得拜师不久后,楚铭月在竹亭教自己写字,那时已是深秋,蓝瑾觉得冷,楚铭月就俯下身,握住她的手,一笔一笔的教她,师尊的手很暖,一股暖意从那双莹白如玉,附一层薄茧的手上传递到她的心里。

    那时,师尊还好好的。不用想都知道,师尊的畏寒一定与后来灌的药有关。蓝瑾的面色更难看了。

    “师尊,我带你去百草堂。”蓝瑾说完,不等楚铭月回答,便架着人御剑前往百草堂。

    这里离百草堂很近,眨眼便到了。华铭芳阴着脸抓了几味药,一个手刀把楚铭月劈晕,又与蓝瑾说了药的事。

    楚铭月醒来时,看到蓝瑾白着一张脸,看死人似的看着自己,楚铭月老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掉泪了。再一转头,华铭芳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,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

    自己的身体,还有那些残留的毒,华铭芳都跟自己说过,他说这些毒,暂时只能克制,楚铭月却明白,自己很可能要带着这些毒过一辈子了。

    他当时很淡定,淡定的华铭芳都有些惊讶,他问他“你不觉得遗憾吗?”当时楚铭月笑笑,淡淡的说:“没什么,要是这伤在我徒弟身上,那才是真遗憾。”他当然不能说,自从得知自己再无可能返回原世时,自己的情绪便一天比一天淡薄,就连深渊中救蓝瑾的恐惧,也不过是潜意识里的本能反应,事后想起,并不害怕,反而很平静。

    与他而言,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回家,看看哥哥,跟父母聊聊(自己很久没见过他们了,模样都快忘了)再撩撩蓝瑾,吵吵晓宁……

    反正这也实现不了了,其他的遗憾,相较之下,也没那么使人难受了。

    “华师弟,你别吓我徒弟啊。”楚铭月装模作样的瞪了一眼华铭芳,后者白了他一眼,转身便走了。

    “药的用法都告诉蓝瑾了,回去记得吃药,记得穿衣,多大人了,还要徒弟操心你。”华铭芳的声音在空寂的堂里显得很大。

    “师~尊~”蓝瑾的声音糯糯的,说:“你披上个大氅嘛~”

    楚铭月被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“蓝瑾,正常说话。”一手毫不犹豫的接过大氅。走出了百草堂,蓝瑾笑笑——看来华师叔说的对。

    到了竹居,楚铭月严肃起来,告诉蓝瑾别把自己的伤情告诉沈知秋和墨羽——木已成舟,他便不想让徒弟们为他担忧。他自己被困在书中,便想让本就属于这里的徒弟们有着不同于原著的命运。

    蓝瑾出乎意料的答应了,但她说,以后师尊的痛,都不能瞒着她,楚铭月自然顶不住蓝瑾的撒娇大法,只好扶额应下了。

    于是,世人眼中独来独往惯了的楚宗师身后就多了一个叫蓝瑾的小尾巴。

    “知秋他们明日便该回来了。蓝瑾发来传讯,说三个时辰后就到。”柳铭昕与楚铭月并排站着,说道,微微偏头去看楚铭月的反应——最近他的话越来越少,好像又回归到以前的状态。

    那人的唇角漾起一抹笑意,面色清冷,眼睛却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如今,也只有三个弟子能让楚铭月一展笑颜了。

    “掌门师兄,下次我还是跟着他们吧。”楚铭月偏头看着柳铭昕,很认真的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