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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6第二个任务(下)

    段非是在美国度过他的二十三岁生日的。那一天纽约下了很大的一场冻雨,段非从图书馆里出来,对着面前灰白色的雨幕,默默地站了很久。

是在那时他才想起来这天是他的生日。连他自己都不记得,也不怪别人也都忘了。

在他的头脑里,关于生日的影像其实还很清晰。记忆里那个高挑的男人手捧着蛋糕,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几步,露出苦恼的表情来。段非知道,男人是在犹豫,究竟是把蛋糕放在长桌的哪里才好。

十七岁的段非向男人走过去,在蛋糕上抹了一把,再踮起脚来把手上的奶油抹在那人的鼻子上。

他看着男人的脸一点点的变红。男人像那样呆呆看着他的样子,似乎之后很久,他都没再见到。

七年之后的今天,段非独自站在阴冷潮湿的异国街头。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了要吃蛋糕吹蜡烛的那个年龄,那么就算没有人陪伴,应该遗憾也会少一点。

不过唯独许愿这件事情,他还不想一并放弃了。

段飞的耳边是连绵而单调的雨声。他闭上眼睛,许下了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愿望。

——“我想重新拥有他。”

……

在近一个月后的十二月五日,段非走在他上课时要例行经过的那条街上。他沉默的低着头,只盯着自己脚下模糊的影子,快步的移动着自己的脚步。

他维持着这个动作,直到他听见了某个声音。

“骆林你真的不准备换一件外套吗?你这件衣服臃肿得像我奶奶会穿的东西……哦上帝我看见线头了……可怜的!”

段非觉得头痛,只能皱着眉头停下脚步。最近这是怎么了?明明在和中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,幻听却还是让他听见男人的名字。

骆林……也许那只是“罗德”或者“霍林”吧。自己还真是……

然而段非还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。他的左侧走来了一大批欧美男人,都是极其显眼的个头,彼此互相交谈着,那浩荡的队伍几乎都要走到车行道去。

段非看着那群人,忽然觉得自己的神经质十分可笑。果真是自己听错了吧。

然而就是他收回视线的前一秒,他看见了那个男人。

男人穿着一身老实保守的黑衣服,那一整套行头,还和他几年前见到过的一模一样。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大眼睛男孩,一边倒着蹦跳着走路,一边嚷嚷个不停。男人对这样的小男只是孩笑了笑,脸上是很柔和的表情。

——他的头发长长了,好像也结实了一点……他在这里做什么呢?他为什么……

段非的脑子里转过了很多的念头。

只是一瞬间,他就已经确定那个从他身边走过的,就是骆林。

只有那个男人,身边会带着安静而干净的气氛,让人觉得放松而安全。

那本应该是,他的骆林……

……段非怔怔的看着男人远去,而后他的心脏才后知后觉的快速跃动起来。他的身体从指间开始回暖,那些被他弃置的患得患失的情绪,也好像破冰后的河水,自泄口处奔流而出。

他的疑问有很多。但最终占据了他头脑的,却是:

骆林……还是一个人么?或者是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

这个问题让段非分外不安。

自虐一般的,他想起来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噩梦来。梦境里骆林被面目模糊的高大男人捧着脸,两个人交换了长久而亲昵的吻。他在梦里不能动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,只能看着骆林温柔眼睛里盛满了对别人的关切和宠溺。那场景非常的美丽温情,温情到梦中的段非咬紧了牙齿,心脏的剧痛在他醒来之后都让他喘不过气。

他自己知道,在梦里他只想着对骆林跪下去,说:“拜托你,别这么对我。”

真所谓报应不爽。

……这一回,命运让骆林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,算是老天爷给他的赏赐,还是一次恶毒的玩笑呢。

段非无法对此做出判断。他只知道,站在街角的自己,现在不会得到男人任何的注意。

但是当骆林和他擦肩而过时,段非却可以选择,迎上去。

……在纽约这个岛上一共有二百三十余家各式各样的侦探社。侦探社里面的人们负责帮疯狂的爱慕者偷拍照片,收集名流或者非名流的偷情资料,或者帮可怜的老太太找猫……不一而足。当段非拿着一钱包的现钞上门时,不怪乎他们仅仅花了一个下午,就找到了骆林现在的居处。

更别说骆林的行程,原本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。

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五日晚。段非站在寒风里,正对着模特之家的大门。他在那台阶上站了很久,却还是没有抬手去按门铃。

侦探们递送的材料中也随信附上了骆林所在的lgm的规定条约。其中有明确的指出,探访营员的这件事情,必须经过十分繁琐的预约。而以现在的骆林说来说,愿不愿意见到自己还是两说。

段非呼了一口气,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开。

……等到下一次站在骆林面前的时候,真希望自己已经是……一个有资格拥有他的人。

……

一小时后,纽约康奈尔大学医疗研究中心特诊部。

骆林像小白鼠一样坐在诊椅上,一条腿被医生抬了起来,正被仔细观察着。

医生对着他脚上的伤口皱了皱眉:“你觉得疼吗?”

骆林很老实的回答:“疼。”

“这样的伤正常人根本连路都走不了,你却说你这么忍了几个小时?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不用道歉,”医生推了推眼镜:“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做?我想给你做个测试,不然我会觉得奇怪。”

“可以的……不过是关于什么的测试?”

“……痛阈值确认。”

三刻钟以后,陪着骆林来就诊的波特维将骆林从诊室里的椅子上抱了起来。来时对这个姿势很是抵触的骆林,现在却很老实的靠在波特维怀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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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特维低下头,仔细看着骆林的脸。很是奇怪的,骆林的头发竟然已经被汗水沾湿了,现在他整个人显得分外虚弱,眼睛甚至不能圆睁,只能缓慢的眨着眼。

一旁的医生慢悠悠的转过身来,对波特维道:“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。日常的建议我已经讲给他听了,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去。”

波特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医生:“……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

医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:“一个小测试罢了。”

“……违法的。”

“如果他不同意的话,的确是那样。但是我拜托他之后,他有出于自己的意愿签字,所以我不必为他现在的状态负责。”

波特维没有再说话,只是脸颊的侧线鼓起来一个弧度,看来是将牙关咬紧了。

医生对着他撇起了嘴角,将一张纸放在骆林的胸口:“既然你已经知道了,我干脆就把报告也一并给你吧。你的朋友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……测试说明他是一个痛阈值非常低的人,也就是说他那敏感的神经会比正常人感到更多的痛苦。但是他的忍耐力非常的强,几乎已经到达了特种军人的程度……对于这种家伙,要好好照顾才对。”

“……我会的。”

波特维转身抱着骆林离开了。在西斯的指示下,司机将他们送至医院后便转而载着其他人回去了,再分配过来的是一辆拍摄用的suv。波特维将骆林小心的放在了后座上,又让骆林靠着自己的肩。

在车厢这个局促的空间里,波特维安静的坐着,怕自己的手脚一不小心又碰疼了骆林。

半路上骆林似乎是恢复了些精神,侧过头低声对波特维说了一声对不起。很久波特维都没有回应,却在快要回到模特住所的时候,对骆林说了一句:

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
骆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。不过他还是笑了笑,轻声说了一句谢谢。

……模特之家到了,波特维把骆林又一次的抱了起来。虽说对这个姿势感觉羞耻,骆林还是老实的待着,让波特维把自己带到了地下半层的储藏室。

储藏室里里弗斯正在他的床头坐着。他原本弯着腰在思考些什么,看见骆林进来了,忙急切的抬起头来。

骆林对着里弗斯笑了一下,露出了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表情。波特维看了看自己怀里骆林的脸,转过身将他放在了床上。做完这些,波特维却把目光对准了里弗斯。

里弗斯咽了一口唾沫:“……你想做什么……”

波特维的脸上总是一副无甚变化的僵硬表情,现在却露出些冰寒的威严来。他看着里弗斯:“我想问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……昨天午夜。”

里弗斯的脸变得苍白了,嘴唇张合几下,没能说出什么话来。

波特维皱了皱眉:“最起码,你应该解释给他听你那么做的理由。”

骆林有些不明所以:“等等……波特维,你们在说什么?”

波特维对着骆林道:“昨天晚上我看见他把香槟酒瓶打碎了,然后把玻璃碎片放在了你的鞋子里面。我想你的伤就是那么来的。”

里弗斯局促的看着骆林,双手绞得紧紧的,表情惶恐得像个打碎父亲珍爱花瓶的孩子。骆林能从那表情里感觉得到不安的情绪——况且对着里弗斯快要哭出来的这张脸,他怎么可能马上沉下脸来苛责什么。

骆林呼了一口气,对着波特维笑了一下:“……我会和他谈谈的。今天麻烦你了……你应该也很累了吧?”

波特维直直的看着骆林的眼睛:“你这么说,是想让我走开吗?”

骆林有些怔怔:“……我……”

“那么就直说吧。我没办法理解复杂的话。而且你这么说,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陌生人。你让我走我就会走,你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想。”

骆林看着波特维,最后轻轻的应了一句“好的”。

波特维转过身,似乎是要离开了。然而他还是对里弗斯留下了一句:“我其实想过打你,但是那样不对。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道歉。你做的事情,很幼稚。”

骆林看着波特维走远,却还是错过了他在门边低声说的那句“晚安”。

……现在房间只剩下了两个人。骆林无言的看了里弗斯一眼,没再多说什么,只一瘸一拐的站起来,走到衣柜的旁边,将外套挂起来。

里弗斯慌忙的站起来,似乎是想来帮忙。然而骆林将他的手推到一边去——那是个很轻但坚定的拒绝动作。里弗斯的表情很急切,他努力做出一个自然地笑容来:“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,我是说,你现在很辛苦……”

但骆林没理会他所说的。他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桌边,将里弗斯和自己的东西都分开来,然后将前者的东西拨到了一边,像是在桌上画出一道明显的分界线。骆林抬眼不带什么表情地瞥了里弗斯一眼,然后又慢慢的向门外挪着,想踏上那几节楼梯。

里弗斯拖着伤腿踉跄着跟上来,想去搀骆林的手。骆林将他的手挥开了,一个人踏上了台阶,在左手边的卫生间里有些吃力的完成了个人卫生工作。

里弗斯一直在骆林的身后看着。他每每想凑上来,却被骆林沉默但坚定地拒绝。

骆林最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。他面对着墙,背对着床边的里弗斯。

里弗斯在骆林的床边蹲下来。他揪着骆林被子的一个角,小声而持续的叫着:

“骆林……骆林……”

“骆林,你别这样……”

“你别不理我……”

“我错了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你不要这样……”

“我不想你讨厌我,骆林……”

里弗斯一边扯着骆林的被子,一边轻轻地去推骆林的肩膀。骆林却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,一直沉默的背对着。里弗斯的眼睛都红了,一边固执的推着骆林,一边哑声的叫着他的名字。

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分钟,终于里弗斯听到了骆林的——笑声。

里弗斯呆呆的睁大了眼睛。他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侧过身来,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,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对着自己:“……你知道自己错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