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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卧雪照萤

    马车停在一座宅院的门口,宅院不算大,前后不过三进,再加上一处小花园。门口立着两个有些陈旧的石狮子,门匾上写着“竟陵王府”四个大字。

    丫鬟仆妇们三三两两迎了上来,红酥一边打发她们去准备茶水、饭食,一边笑道:“王爷尚未娶妃,又不喜奢华,因此王府中一切从简,让卓姑娘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卓小星观屋内陈设,果然甚是简朴,暗叹一声,更加坚定心中的结论,这位李放,果然不像个王爷。按说,李放身为竟陵王,掌管西府,整个荆襄之地都在他掌握之中。可这宅院,莫说比不上当年她在凉州住过的城主府,就是比计二叔的宅院,也大大不如。

    一日风尘,卓小星早已累了,简单用过晚饭之后,红酥领着她到了位于东首的小院,笑着道:“卓姑娘必是累了,今日便在此安歇吧,门外有人守着,卓姑娘若有需要,尽可指使她们去办。我就住在西侧的问妆楼,若是有事,也可来寻我。”

    卓小星看着门匾上写着“卧雪”二字,好奇问道:“卧雪……这两字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红酥夫人微微一笑:“王爷曾说,为王者,如卧深雪,稍有不测,即覆深渊。为人者,如照流萤,身仅微光,亦耀长夜。所以将这座小院名为卧雪阁,而将自己的书房名为照萤阁,亦是砥砺警醒之意。你看——”红酥指着小院斜右方的一座小楼道:“那边便是照萤阁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卧深雪,稍有不测,即覆深渊。如照流萤,身仅微光,亦耀长夜。”卓小星将这段话念了两遍,突然想到既然是都是李放命名,这照萤阁是李放的书房,这卧雪阁听起来像是他的卧室。

    “这是王爷的卧室?”

    红酥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卓小星一愣,这位如夫人竟然安排她住在竟陵王的卧房?饶是卓小星再孤陋寡闻,亦知道贵族之家,断没有安排女客住在男主人的卧室的道理。

    红酥夫人有点窘迫,不好意思道:“王爷不喜奢华,因此这座宅院并不算大,加上丫鬟下仆,早已住满,如今仍然空置的唯有这卧雪院与王爷的书房。卓姑娘放心,此处虽是王爷卧室,但是王爷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位于城北的军营中,并不住在这里。即使回来,亦是在书房安置。这里被褥枕头一应用具,都是我让人新换的,卓姑娘大可放心住下……”

    卓小星露出为难的神色,道:“既是王府没有多余的房舍,那我今晚便和夫人你挤挤就是了,又怎好鸠占鹊巢,住王爷的卧室……”

    开什么玩笑,若是竟陵王晚上回来,岂不尴尬?

    不对,这位红酥夫人是竟陵王的如夫人,李放晚上回来,说不定会宿在她房中,如果她与红酥同住,岂不是更尴尬。

    这李放真是的,堂堂一个王爷,王府尚不如普通的富豪之家,竟然来了客人都没有安置的客房。

    她正暗自吐槽,听红酥夫人摇头道:“红酥原本身份低贱,出身青楼,承蒙王爷不弃,收留在府中,做些扫洒的杂事而已。卓姑娘身份高贵,又怎能与红酥这样的人共居一室呢?”

    她双目微红,用袖子轻拭眼角:“王爷命红酥为卓姑娘安排起居,若是卓姑娘对红酥的安排不满意,红酥定会被王爷责骂……”她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哎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你别哭啊,我就住这里就是了……”卓小星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的诡异,但她随遇而安惯了,况且客随主便,既然人家这么安排,就随她去吧。

    一日奔波,她早就困倦难当,很快便睡着了。

    也许这一两个月风餐露宿惯了,她对竟陵王府的软衾柔枕颇不适应,睡到半夜竟然醒了。

    这时,她听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之声,听声音像是李放与那位名为红酥的如夫人。只是窸窸窣窣的,听不太真切。

    她披衣而起,来到窗边,发现她所居住的卧雪院斜右方是一座小楼——被称为照萤阁的所在,此刻正燃着烛火,声音也正是从那边传来。她本想回床上继续睡觉,转念一想,总感觉这位名为红酥的如夫人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身为竟陵王的如夫人,对李放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女子竟然连问也不问,甚至还将她安排到丈夫住的卧室。而李放向她介绍红酥之时亦是吞吞吐吐,似乎其中另有隐情。

    也罢,我就听听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她闭上双眼,开启灵觉。这是三叔陆万象教给她的小法门,将功力倾注在双耳,便可听到更远之处的动静。

    果然,说话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。

    红酥道:“王爷,我已经将卓姑娘安排在您居住的卧雪院……”

    李放一顿,随后低低地嗯了一声:“也好,这几年府中日渐亏空,也只有我的房间看起来还能住人,希望她能住得习惯。只是难为红酥姑娘,本是过惯了富贵日子,替我操持这一个烂摊子。”

    红酥低低道:“不过是与人卖笑,又算什么富贵日子。这几年在襄阳,我才明白我从前半生竟都是白活了。如今王爷能信任红酥,让我掌理府中账务,得以一展长才,更让我有机会留在他身边,红酥心中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卓小星一愣,这两人谈话不像是王爷与他的如夫人说话,倒像是上司与下属在对话,还有红酥说的“让我留有机会留在他身边”的“他”又是谁?

    李放:“适才我去西府军营,师兄并不在那里,他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红酥道:“他听说王爷要回城,便撂下挑子,回他的沉香寺去了。他说还是当和尚自由自在。””

    “沉香寺?”

    “这些年,他每到一处,总是会新修一座寺院。这沉香寺就是他在襄阳所修的寺院,就在汉水边上的仙人矶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你仍未能成功。”

    红酥似是一叹:“乐歌禅师早已堪破色相,我虽自负容貌,在他心中也不过一堆红粉骷髅而已。”

    李放道:“红酥姑娘不必泄气,我师尊说过师兄命中注定该有一场尘缘,因此当初师尊还俗入道之时便将师兄带出无量寺。只是师兄多年以来依旧禅心不改。我想红酥姑娘只是欠缺了机缘……”

    红酥似是回避这个问题,不再说话。卓小星却是一头雾水,只略微听懂两人说的好像是李放的师兄,估摸这位禅师与这位红酥夫人曾有些瓜葛。若是如此,这位红酥夫人又为何会成为李放的如夫人。她往下倾听,两人却不再谈论此事,倒是开始讨论襄阳政事了。

    李放道:“下个月的粮饷还差多少?”

    红酥道:“去年大旱,王爷下令减免一半地税与丁税,收得粮银共一百万两,这批钱粮除去各地府衙开销,大部分按月分发到各地府军手中,到今年三月便已经用尽了。好在自王爷下令保障襄阳商路以来,仅襄阳一地,每月可收得商业税五万余两。但这些钱也仅够分发军饷。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,粮价颇高。虽然我想尽办法,仍有近十万两的亏空。”

    李放:“对了,我两个月前写奏章上奏朝廷,说及西府军粮饷不足、装备陈旧,请求朝廷下拨钱款与一批新的刀剑铠甲,可有回信?”

    红酥叹了一口气道:“没有。听说兵部最近新筹备一批粮草与军资,正由谢大公子押送前往广陵。至于我们这边,这个月只收到弹劾王爷您的奏折三百余封,比以前多了一半。我大致看过了,像这一封呢,是说王爷您常年在外,这些年陛下抱恙,王爷从未回京省病,不忠不孝……”

    李放:“这是老生常谈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这个呢,是说王爷您,颁布政令与北梁通商,让南周物资流向北梁,有资敌之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