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
第16章 第16章

    徐承桦的脸色被黎尧一把火烧得满面青白。

    他是家中长子,自小言行合规,遵道义守礼法,年至弱冠,从未出格犯错。徐氏一族的后辈子侄里,他向来是领头出挑的那一个。而今被人明晃晃地当面打脸,他却连一点反驳的勇气都生不出。

    毕竟,是他先逾矩了。

    书房房门大开,盛夏晨风穿堂而过,弯弓高悬壁上,隐约能听见铁弦应和震鸣,凛然威厉,仿佛在替早已离场的主人逐客。

    徐承桦起身,理了理衣襟,敛去愧色,状若无事地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徐大人。”闻溪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,正从前院来,小径上遇上他,屈膝行礼。

    徐承桦略退了半步,躬身回礼:“闻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四公子与徐大人聊完了吗,”闻溪客气地招呼他,“徐大人探病来得这样早,可曾用过饭了,不如一起吧。”

    徐承桦道:“多谢好意,家中尚有要事,便不多打扰了。黎大人……似乎也不大方便,劳闻姑娘费心照看。”

    闻溪神色一闪,点点头:“如此,我就不留您了,徐大人慢走。”

    二人拜礼辞别,错身而过。

    徐承桦听闻溪闲聊似的问起丫鬟:“我让你定的簪子,说何时能取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昨日从铺子里回来,还未得空向姑娘回话呢,”丫鬟答,“掌柜的说喜鹊登梅的款式好做,师傅都是熟手,当天就能刻好打磨,但姑娘要嵌红豆的,就得多容些时候了,最快也得后天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三日后去看看吧,也不必催他们。”闻溪漫不经心道,“取得到就取,不行就再去一次。跑腿都给你赏钱。”

    丫鬟喜滋滋道:“谢姑娘!”

    徐承桦驻足,及至身后的女子轻语渐渐低弱,最终消逝在曲折回廊之间,方才如梦初醒,快步朝前离开。

    闻溪做了一个梦。

    时光倒转,她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,她看见一个稍显青涩的熟悉身影在山路上跑跑跳跳,嘴里还哼着一曲当地的喜庆小调,底韵里带一丝淡淡的惆怅婉转,是新娘出门子时,娘家兄弟姊妹们送嫁的曲子。

    闻溪有些困惑,而后她突然想起,她刚从新嫂嫂家回来,新嫂嫂家的弟弟,最近常常信手摘一片树叶,就吹起这首曲子。

    闻溪辨出家的方向,抬脚走去,脚步逐渐慢下来。她无端有些心慌,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正在前方等着她。

    但那是她的家啊。

    闻溪捏了捏衣角,正准备加快步伐,袖子里落下来一个小巧的空布囊。她蹲下身捡起来,缝线细密整齐,绣的一株三七也精巧平整。这是……这是她给二哥的礼物呢。

    闻溪的步伐轻快重新起来,很快就回到了小院。院中的木架上摆着数个圆簸箕,陈列着各色药草。她解开竹篱的拴扣走进去,冲厨房喊:“二哥,看今天的云要下雨嘞,我把簸箕搬进堂屋哦!”

    “二哥,出来帮忙啊!”

    “二哥,还没起吗?”

    闻溪不知不觉白了脸色,立在寂然得连风声都静止的院中,颤抖着喊:“闻辞……闻辞!”

    闻溪惊恐地冲到厨房前,大力推开门,水桶里的木勺还在随着荡起的水波摇晃,灶门里还生着火,铁锅上方还冒着热气,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,可是人呢?

    闻溪踉跄着出去,跌跌撞撞地翻遍了整个院子,阿娘的头油才刚启了瓶新的,阿爹的药方写到一半、笔尖还滴着墨,大哥的锄头靠在墙边、沾的土都还润着。

    可是人不在。

    闻溪头顶心忽然一凉,像是被雨滴打湿。她愣愣地抬手去摸,擦出一道暗红的印子。

    什么雨是红色的。

    闻溪慢慢仰头,房梁上淅淅沥沥地落下一线珠玉似的血帘。刹那间,目之所及,都映上了一层鲜红的影。

    闻溪眩晕,无力地向后软倒,被纳入一个炙热的坚实怀抱,眼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严严实实地遮住,黑暗掩去了所有色彩,有一道声音低沉地在耳边响起,模糊而扭曲,听不清内容,却无比熟悉,强硬地楔入脑海,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
    她开始哭泣,伏在那人怀里,肆意流泪,像是迷途的孩子终于归家。

    忽然,她听见了一个清晰的呼喊。

    “闻溪!”

    谁在叫她?

    “小妹!”

    谁是小妹?

    闻溪哭声渐止,她想推开身前的人,去追随那有诱惑里却又有些陌生的遥远声音。

    可这个人怀抱如钢筋铁骨,圈着她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“闻溪!”

    闻溪急了,用力外推。

    噗嗤——

    她听见冷铁入肉的声响,一股黏稠的腥气钻入鼻尖。

    她眼前的遮蔽突然松开,她看见她握着一柄锋刃雪亮的剑,白刃的凹槽上有血缓缓淌过来,即将染上她的手指。

    闻溪惶然抬头——

    “闻溪!”

    黎尧忧惧的脸在闻溪眼前晃过:“可算醒了,”黎尧擦了擦她额边的汗,温柔地把她搂紧了些,“做噩梦了吗,我在呢,不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