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
9.苟且偷生

      我的手被甩开、在地上蹭了点土,那力道不大,我只想笑,“戏唱得入木三分,却连气都不敢生。”

  他肩膀轻拱我,“廷,我什么也都不比你差......”

  我哭过,脑仁隐隐作痛,靠在他肩头,“穆翰怎么偏偏喜欢我?”

  “......怎么没点先来后到的道理可讲......”

  先来后到?“你认识孙尧还早于穆翰,孙尧文武双全身姿样貌家财万贯面面俱到,你怎么不喜欢孙尧呢?”,这种问题还要来问我,从你小时候为什么爱吃西红柿炒鸡蛋、不爱吃青椒肉丝那一刻你就该明白。

  他不说话。

  我突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不能直截了当地让小梅梅故意找孙尧来,我也不知他内心深处是否隐隐厌恶我,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。总之我没再支使他做任何事。

  这种相互依靠的交往关系,缘由和真正动机,不为人所知,我总觉得这关系不堪一击。

  寄人篱下,对不可预知的事情,我变得异常不自信。我对这种状态厌恶至极,我却浸泡其中。

  我坐在凉亭,格外眷恋这晚的后院、野草野花野猫和叫得欢实的蛐蛐儿,我暂忘了时间空间的概念,时间的终点是这样心安理得的漆黑么,连风雨云雾都不存在吧。要是没滚滚红尘是是非非年华消逝的欲望驱使,那我就是个宁愿在乡野里等待穆少爷年度相会的男孩,那他每个触碰每个笑脸,我的毛孔都会欣喜地张开。

  这一瞬我好想就此死在十五岁,我为什么没死呢?因为这个念想只停留了一瞬,也就消失了。

  我摸索过杂草丛生的小路,捡了块瓦片割坏了第四节树屋竹梯的横梁。盲了眼挺好,就像坠入深渊的人再不怕跌得更狠。我直接爬上去,果不其然跌下来,我还能做好一件事,我想笑。摸着伤口不够疼、应该不够惨,还爬过去摸点竹枝儿划了手腕脚腕,四肢烟熏火燎的痛,我猜就差不多了。

  不需要躺在冰凉生硬的地上强行入睡,我刚闭眼,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就浮现出温泉汤浴和河边散步,梦中我做着珠光宝气的闲云野鹤,因此我睡得很熟。

  待我再次睁眼,我的四肢被布条包裹,周身是熟悉的草药味,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,模模糊糊中花团锦簇的床幔,随手一摸这飘香的红酸枝床板,真是大帅府的极奢尽欲。我笑,又睡着了,后来我为什么那么贪睡,我猜是这时滋生的毛病,除了睡觉,你能叫一个盲人做什么呢。

  孙尧来看我,油头整齐地梳向脑后,讲话的语气比从前更意气风发。

  “你还没忘了我。”我说。

  “是你不想让我忘记你。”他捞起我,亲力亲为给我的手腕脚腕上药,我任凭他摆布,我不喜欢做供人赏玩的物件,他可能是不知道。

  只有和穆翰在一起,我才短暂拥有独立的人格,我有点想他,我猜他现在正被家务事烦得皱紧眉头,在没人的地方,两条大长腿伸得远远的抻懒腰扭脖子,我不由自主露出微笑。

  “我没有。”

  他看我笑,没问究竟,“最近如何。”我背靠在他怀里,他替我梳头发。

  “托你的福,我白天夜里都活在烟雾朦胧的视野里,做神仙就是这种感觉吧。”我冷笑,“孙大帅伺候人的一把好手。”

  他也笑,“那你喜欢我对你狠一点?”

  “我什么也不喜欢。”

  “你突然浑身是伤,想做什么?”他不温不火地说。

  “不甘寂寞罢了。”

  “我这院子里有谁?”

  我抬眼白了他一眼,“少揣测我。”

  “我院子里的谁,让你惦记着呢。”

  “没有人。”

  “你随意。”,他笑。

  平时我们很少有语言的交流,他只有读书写字时来这间屋子,我猜这是间书房,真是抬举我了,我大字都不识几个。

  他就是这么享受等级悬殊的差别,他偏爱在他读书写字的时候,我抱膝坐在地上倚着他的腿,四肢还是缠绕着绷带,使我行动不便只得依附他的一条腿,我还是困倦,活像只懒洋洋的波斯猫。

  时间慢条斯理,三五天后的清晨我醒来,躺在床上被下人清理指尖的死皮,我睁开眼居然看清了纯白的房梁,和我生活过的四合院戏园子红砖色木房梁截然不同,我眯着眼神经反射性抽回手指,嘶,疼,

  “流血了!廷廷!”一位中年妇人急切拉回我的手。

  我不听,我把指尖举在眼前,血在指甲肉皮缝隙冒出一个圆球,血球变得圆滚滚,和我的眼睛一样充满鲜活生机,我没让她擦,我看了很久。

  直到我能看清每个盘根错节地院落、稀稀疏疏往来繁忙的下人,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这般密不透风紧锣密鼓地景象。每个与孙尧无意碰面的时刻,他都欣喜于我的好转,他说他喜欢我这般鲜活生机勃勃地顽强样,像棵小树苗。

  可当我真切看清我的现实处境时,我越发觉得这和眼盲时想象的生活大不一样,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个被散养的闲云野鹤……原来每个人都是有命数的,我就是这个府里仅供观赏的小金鱼,我被养活在这坐水缸里。

  孙尧很奸诈,这眼睛失明再复原的周期,已让我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处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