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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章 同情与敬佩

    君亦止在槐里留的时间并不长,周边州县的主事听闻他到了槐里,均前来拜访过他,名为请示,实则不过是搞溜须拍马那套,大抵都是些不伤国本的琐事,他示下后便让各州县主事自己看着办了。

    得了空,他便与蓝玄、晏子缪易装出行,考察当地民生,权当北巡考察。

    一番走动,所见所闻倒也与朝堂上官员奏折上所陈述的差不离。

    而云乐舒那边,依旧没有半点消息。

    君亦止那日鬼使神差地到槐里城外渡口边静静伫立了许久,看江上波浪宽,听潮浪卷风鸣,心中难以接受她当日便那般落了水。

    他思虑一番,准备动身到岳国一趟。

    君亦止携精兵而至,岳暻似乎大喜过望,在军中亲自设宴款待于他,一收自己往日的轻慢之态,很是毕恭毕敬。

    君亦止开席之时便将自己所求陈出,要岳暻在岳国境内替他寻人。

    岳暻坐在侧座,捧了酒杯侧过身体,略有些惊诧,却豪爽地笑道,“君上以三千金吾卫相助,这点小忙鄙自然是要帮的,只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,云夫人又未留下蛛丝马迹,鄙也只能尽人事,若是找不到,还请君上莫要责怪。”

    君亦止面色凝重,只微微颔首,抬手举杯与岳暻对饮。

    岳暻眸光明灭,心里懊悔,胸中怒愤,看着满脸沉郁颓挫的君亦止,又觉心头千结松了些。

    只差那么一点,他便能将云乐舒永远拢在掌心,却还是让她走了。

    他心中憾恨比汴州那次猛烈百倍,可到底面前这位比他更凄凉,也更卑微,竟纡尊降贵亲自带着三千精兵来援助他,只为了让他帮忙找人。

    此等雪中送炭之举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,早些结束了战事,他便可早些拔身去找她。

    “君上,可容鄙冒昧一问?云夫人她为何流落在外?鄙记得当日晚宴上,君上曾言要立其为后,怎么......”岳暻眼神精光,似乎无意在君亦止心口撒盐。

    君亦止若知道岳暻不仅知道前因后果,还曾与他苦苦寻找的云乐舒相处了数月,只怕恨不得当场拔刀。

    “她嫌宫中寡趣,偷溜出去玩,如今是乐不思蜀了。”君亦止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顾自饮起了杯酒。

    岳暻暗自嘲讽,却十分客气地陪着酒。

    因受图璧恩庇,到底还要维持面上的谦卑恭敬。

    翌日,君亦止便找了由头去战线附近的百姓居所参观。

    岳暻忙于前线,只当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有无云乐舒的身影,提出找些人陪同,却被君亦止拒绝,他便没再坚持。

    君亦止由晏子缪陪同到了一处集中救治伤者的处所,却只是站在远处的高台上远远看着。

    君亦止居高台临下,看着不远处那临时搭建而成的救治场所,目光在来往纷忙的人影中寻觅,幽深的眼眸不知藏着何种情绪,既凝重又复杂。

    救治所略显简陋,长而深,以直木为支柱,茅草为盖,四周以帷布围起,作拦风挡尘、遮挡隐私之用。

    透过特意拓宽的阔门往里看,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排排一列列的床板,大致可以容纳数十人,床板上几乎躺满了病患,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及略显慌乱的后生医者奔忙其间,忙得顾不及擦汗提裤。

    屋棚左侧搭了十来个熬药的灶台,红泥小炉上并排架着十来个药罐,咕咕冒着烟,只留了两个心细的女医看顾火候。

    右侧设有几个义诊台,三位医者正在给患者看诊。

    其中一位,身形出挑,身着灰布麻衣,即便难掩疲态,却依旧衣裳齐整,仪态端庄。

    他手指修长,正按在病患腕上听脉,似乎有些凝重。

    虽隔得很远,君亦止还是一眼认出来他,他的神韵与云乐舒是有几分相似。

    明明从未谋面,却一眼辨出,可见血缘的奇妙之处。

    芝兰玉树般的一个人,置身于嘈杂脏乱的处境,未有丝毫不耐,反一心为医救人,心无旁骛。

    君亦止的目光极为复杂地紧锁在云浈身上,想要与他当面一见的念头一霎而起,又迅速消靡。

    救治所中鱼目混珠,晏子缪在其中安插了两个人,一为病患,一为杂工,负责盯紧云浈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附近还有几位哨守暗子随时响应,晏子缪的目光绕过云浈与正掀帘而出的杂工碰上,杂工微不可见地朝他颔首。

    云浈提笔轻蘸乌墨,斟酌落笔,在方子上增补了几味药材,君亦止观他挥笔写字的神态,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,失神半晌。

    执笔挥毫的神态,悬臂思考的动作,连握笔的方式都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他心头隐隐痛了起来。

    屋棚里出来个穿着兰色棉衣的女子,她手中捧着一托盘带血的布条、剪子、药渣子,走近云浈,与他不知说了什么。

    云浈随即放下手中的笔,将药方交予那女子,吩咐了几句,又与病患嘱咐了几句,起身入了屋棚。

    君亦止看着那道身影离开视线,将目光移向阔远的天际,缓缓道,“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来这里之前,君亦止对云浈此人唯有满心嫉妒。

    可当他亲眼看到那般与云乐舒肖似的他,见识他漂泊济世的阔远胸怀,怜惜弱伤的悲悯博爱,置身繁杂陋境犹超逸自持的鹤骨松姿,又感他为绝爱绝念,远走千里漂泊于世、尝尽孤寂无边的清醒自制。

    君亦止对他,便只剩下深深的同情和敬佩。

    云浈背负甚多,身不由己,守着一份永无法破茧成蝶的爱,以舔舐那苦中之甜维系残生。

    虽得到过,但也仅仅得到过。

    他拥有最热烈厚重的爱,也拥有对他来说最为残忍的千斤桎梏,他永陷其中,不可自拔,无法自恰,无法解脱......

    他为那份爱永坠极夜,活得清醒,也痛得清楚。

    君亦止曾经很羡慕他,可如今却很庆幸——自己不是他。

    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