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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身世成伤

    即便她威胁到了大姐姐,也不该那么随意地置她于死地。

    当年在薛府时,府中的老嬷嬷便曾背地里骂她是外头的小野种,如今想来,竟不是信口胡诌。

    娘留给她的那块叶子形状的玉佩,坠着的琉璃珠上刻着一个“悔”字,她以为那只是娘对于嫁入薛家的悔恨,从来没有想过这竟是师父的名字......

    原来师父说的都是真的,她是师兄的亲妹妹,云乐舒胸中壅懑,几乎透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所以她不仅不该怨恨薛家的苛待,还要感激他们养大了她这个孽种......

    云乐舒悲切地想,为何薛文当年要因一念之慈留下她呢?让她随母亲消陨在那个血腥冲天的夜晚不就没有今日这场荒唐了吗......

    “您为何不早些说出实情?为何......”云浈痛苦地阖上眼,为何偏偏等到如今他俩都情根深种之日,才兜头泼下冷水一盆,叫他们万念俱灰。

    “若非我当年执意出走,断不致你们母子三人受这许多的苦,每每想道出实情,总是瞻前顾后,既怕你们怨恨我,又怕你们从此生了芥蒂。”

    早知会是今日这般,他宁愿被他们怨恨一生。

    “此前您逼我立誓,便是因为您一早便知我与舒儿是......”

    “兄妹”二字此刻于他们二人而言是如此狠绝尖刻,云浈看着身旁丢魂失魄的云乐舒,生生将这二字吞回喉中,此刻他才恍然大悟,可事已至此,他又能如何?

    血亲兄妹的身份,早注定了今生无缘。

    是啊,今生已是无缘,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和挣扎竟再无半分意义。

    他恨将他抛弃于襁褓之时的父母,恨了好多年,后来云乐舒告诉他,一个人的心很小,若是不把怨恨放下,如何腾出空间来装别人对他的爱呢,她那时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爱,便乖憨地命令他,“师兄,你把门打开,我给你好多好多的爱,这样你就不孤单了......”

    他忽然自嘲起来,命运于他何其吝啬,总是在他以为拥有幸福的时候瞬间让他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“师父......浈儿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看向身边那个泪眼婆娑的女子,嘴边的笑极苦涩,原来预想中的两相情浓,和如琴瑟是空欢喜一场。

    可惜了,他原本是真的愿意豁出一切去的。

    云乐舒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,只觉得云浈周身的光芒忽然晦暗了下来。

    罗不悔见云浈脸上逐渐失了血色,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无力地扶着石桌,心疼得几乎麻木。

    他脑子里亦不由己地浮现出许多前尘旧事来,当年他正年轻,虽与云茭相知相爱,亦有了云浈,却依旧浪荡不羁,只喜漂泊,他爱云茭的恬淡淳朴,却不愿再退一步,学着用更委婉的方式去爱她、包容她、理解她。

    他一身医术,志在行遍天下,悬壶济世,为了云茭在醉梦楼落脚,他日日站在远处,看着她登台献艺,看着她对别的男人巧笑倩兮,哪怕有了云浈,哪怕复了良籍,她还是甘愿在醉梦楼里倚门卖笑,可叹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,况且,他怎能放任云浈在如此声色犬马之地长大?

    他提出举家离开此地,哪怕他做个赤脚大夫也必将令她母子衣食无忧,可云茭早将醉梦楼当成自己的家......

    留与去便似死结永远盘桓在他们中间,恁时青春气盛,二人各不相让,直到有一日他终于忍无可忍,带着孩儿不告而别......

    云浈颤巍巍站了起来,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
    他自小便有青楼的零星记忆,师父只说是他虚梦一场,当他想起那些仿佛在梦中出现的画面,自称干娘的美丽女人围着他亲切地笑着,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抱着他轻轻地摇晃,嘴里唱着婉转的摇篮曲,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
    如今疑团已释,一切尽可了了。

    他不再看云乐舒,不看她那受伤的表情,不看她眼睛里那仿佛永远流不尽的眼泪,亦不敢迎上她渴望救赎的目光,他偷偷地问自己,如今是否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,她不再是他甜蜜的羁绊了?

    是啊,她不再是了。

    云浈缓缓转身,踽踽独行,一步步远离这片悲哀和无望。

    白衣上斑斑血迹在月光下显得目惊心,徒添几分悲怆,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,慢慢地被淹没在无边无垠的夜色里。

    “浈儿。”罗不悔唤他,他却像听不见,头也不回。

    云浈其实想笑,却连勾起嘴角的力气也没有,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反复响起。

    苍天负我......苍天负我......

    直到云浈的身影隐入夜幕,云乐舒才稍稍从混沌中拾起一丝理智。

    她竟然在想,是不是她追了出去,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,一切便可重回昨日的模样,师父依旧是师父,师兄依旧是师兄,她也依旧只是师兄最宠爱的小师妹,她甚至可以不要他的爱了,只要他陪在自己身边......

    她挣扎着起身,仓皇地想要追随出去,她步履踉跄,哭得肝肠寸断,好似失心疯一般。

    罗不悔和紫璃连忙将她拦下,“小姐,你千万别做傻事......”

    紫璃死死抱住她,眼里尽是怜悯和悲切。

    他二人坦诚交换真心之后,自是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,谁料这样一段美事却遭雨打风吹去,任谁也消受不下。

    这身世之伤,于他们二人而言,实在太过残酷。

    “放开我,我要去找他,我要去找他......”云乐舒如疯魔了一般,拼尽全力挣扎。

    罗不悔与紫璃二人一时差点拦她不住,眼见她眼里泛起猩红一片,眸光虚浮,涌动着恨意昭昭。

    “别闹了舒儿......”罗不悔伸手想拭去她满脸清泪,却被她愤然甩开。

    “我恨师父......师父才不是我爹......”云乐舒如小兽般嘶吼,双肩颤抖不止,神色愈发癫狂,似有失控之势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像淬了毒,将罗不悔的心蚀伤一片。

    罗不悔心中警铃大作,唯恐云乐舒用情至深,惨遭反噬失了心智,便抓着她的肩膀,试图让她平静,“凝神,凝神!快,快运功调息。”

    云乐舒哪里听得进去?

    “紫璃,你快到药房取些镇静的丸药来!”罗不悔大喊。

    可已太晚了,云乐舒身体微微一晃,竟然吐出一口浊血,随后颓软倒地,胸前顿时被染成红色。

    “舒儿!”

    “小姐!”

    她什么都听不见了,也不再挣扎,就那般安静地、毫无反抗地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里......